1998年日本的夏天實在是太熱了，特別是橫濱：那年的夏季甲子園，橫濱高校與傳統強校PL學園罄戰17局，最終苦撐17局、投出高達250球的橫濱高校投手松坂大輔，帶領橫濱奪得勝利，自此開創了「松坂世代」。幾天後，橫濱體育場舉辦了小傑尼斯首次購票演唱會，80 位小傑尼斯登場表演，超過2500位粉絲前幾天就在體育場外守候，她們高舉著手寫「松潤」、「二宮」、或「稻葉」的牌子，在無風的夜裡，還會聽到這長長人龍裡傳來的《玻璃少年》（硝子の少年）歌聲。

這群粉絲早就嚇過阿北們了：1998年7月初這場購票演唱會《Johnny’s Summer Concert’98》首先在大阪開唱，早起到大阪城附近運動的阿北阿嬤們，赫見熱情少女們宛如軍隊演習般密密圍繞著大阪城展演廳。那時可以算是小傑尼斯的黃金時代，光芒正中央是毫無疑問的瀧澤秀明——當嵐在夏威夷出道時，現場媒體還有記者激情地大喊：「是瀧嗎？瀧要登場嗎？」完全不給五位少年面子。

「嵐」那位被遺忘的隊長——大野智

光芒第二圈應該是今井翼、再來應該是相葉雅紀、松本潤或小原裕貴（他很快在2000年就引退演藝圈）；再來可能是二宮和也……而櫻井翔因為學業關係，受歡迎名次再更後面一點。等等，前面提到了幾位1999年出道的嵐團員，怎麼好像還少了一位……

沒錯，嵐的隊長大野智，並不在受歡迎名單的前列。在嵐出道前的1998年，連許多媒體記者都還不太認識他。你當然可以說，當時大野接了許多京都的舞台工作，導致他很少有機會能站在鎂光燈前。但當嵐於1999年出道，這個強尼喜多川大放厥詞「（嵐）是我最後付出全力，精選成員所組成的偶像團」的隊長，乍看之下似乎與強尼所謂的「精選」有點距離。

因應他人意念而走上的偶像之路

我們曾經談過堅持當好學生與好偶像的「腳踏兩條船」櫻井翔，談過堅持完美偶像形象的堂本光一，談過自卑感嚴重但努力成為地才的龜梨和也，傑尼斯有各式各樣的偶像，但很少人像大野智，這位乍看之下沒有太多偶像光環的偶像，其實曾經非常不想當偶像；但他在2008年（嵐都出道將近8年了！）之後，卻展現了多重才能，呈現偶像的多樣性，令人乍舌。

回到嵐還沒成軍的1998年，沒有人氣的大野智正打算離開傑尼斯：這時19歲的大野智，更想做一位插畫家，不想當偶像的他甚至直接到公司談離職。但這時傑尼斯社長卻告訴他：「先等等，我們已經決定讓你偶像出道了耶。」

你會怎麼選擇？做偶像還是做插畫師？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工作，只能二選一。但比起選擇哪一個，更重要的是，大野從未想過自己會被提拔出道。原本就對做偶像沒興趣的他，在國中二年級時被媽媽強行投了履歷到傑尼斯。

可以說，是媽媽才想進傑尼斯，這不是大野的意願。小學三年級就發現自己喜愛畫畫的大野，從那時就決定要做插畫相關工作，怎麼知道媽媽突然強行改變了他的人生道路……但話又說回來，投履歷不代表就選得上，大野順著媽媽的意思去參加了傑尼斯甄選。

在傑尼斯甄選現場，有許多志在必得的年輕男孩，期待今天是他們成為偶像的里程碑，但大野並沒有那麼上進的思考。當甄選開始，其他孩子都在跳舞，站在最後面的大野不但沒有跟著跳舞，甚至還對人群裡的媽媽揮手致意。這讓強尼喜多川勃然大怒：「你在幹什麼！到前面來跳舞！」

但當大野到了強尼面前跳舞，這個來參加甄選，態度看起來卻一點都不尊重甄選的孩子，卻獲得了強尼的稱讚：「你的節奏感很好喔！」

對任何甄試生而言，能獲得老闆當面稱讚，而且之後還順利進入傑尼斯，這應該是無上的光榮，但大野一樣沒有因此太開心。因為是媽媽替他報名傑尼斯的，因為是老闆決定讓他進入傑尼斯的，傑尼斯原本就不是他的目標，他也不像原本對傑尼斯無感的堂本光一，因為看到少年隊的現場表演而燃起熱情。加入傑尼斯對大野來說並不是雀屏中選，反倒是讓他與繪畫興趣漸行漸遠。這算得上是幸運嗎？大野本人應該不這樣認為。

執著讓舞技變強，只為能夠一技獨秀

但有趣的是，加入傑尼斯的大野雖然並未覺醒偶像魂，但他自己卻立定了一個「我要讓舞技變強」的奇妙目標。自他加入的五年內，他努力地實現這個沒有人要求、僅是大野腦中自我要求的目標。

你可以說，大野有一套異於常人的自我堅持，這是他的人格特質，持續至今。做偶像當然要懂得跳舞，偶像實習生的大野想要練舞，算得上合情合理。問題是，加入傑尼斯的少年們都有既定的舞蹈訓練，每天要跟著老師學習，要團練，要練習邊唱邊跳，要準備為學長們伴舞……舞蹈原本就是傑尼斯這所「演藝學校」的必修課程，你不需要立志，也必須要持續學習。

但大野並非來這裡學舞的，他的願望是變強，這是一個超越他人的願望，他要成為最厲害的舞者，而不是單純接受義務教育。小傑尼斯會舞蹈當然很好，但是這並不代表你就能成為偶像，而大多數小傑尼斯的目標，是成為能獨立登台的偶像，可是這並不是大野的願望，他僅僅想要一技獨秀：單憑舞技，是無法讓大野成為偶像的，大野練舞的初衷，似乎僅是為了讓自己開心。

輟學離開東京，轉往京都舞台修行

這種異於常人的執著，講得好聽是自我堅持，難聽就是任性。大野的高中生涯就是一場任性，他在上學第三天走到校門口時，決定轉身回家，他的高中生涯就此結束。而強尼偏偏在此時問他：

「如果你不去上學了，那要不要去京都？京都如果有舞台表演的話，就讓你上台當主角。」

大野竟然還真的去了，成為舞台劇《Johnny’s Fantasy KTO TO KYO》的主角之一。這是一個從各種層面想像都很不可思議的決定：首先，《KTO TO KYO》是長達半年的公演，而且是一天表演多達五場的表演，這代表未成年的大野，先要獨自在京都（他老家遠在東京三鷹）生活半年，而且這半年裡的每一天不是要從早表演到晚，就是從早練習到晚。

不只如此，如同上述提到的，此時小傑尼斯正受到年輕粉絲的歡迎，離開粉絲群聚最多的東京，也等同離開了集中於小傑尼斯的鎂光燈圈。

大野不像瀧澤秀明或今井翼，在表演後面對苦苦等待他們的上百位粉絲。他面對的是可以容納千名觀眾的京都表演廳，裡頭卻不到五十位的零星觀眾。

但就像強尼最愛的一句話，Show must go on. 表演與觀賞觀眾數量無關，表演就是要完美無瑕。大野依舊要為了沒啥人氣的《KYO TO KYO》，苦練鋼絲特技。

這同時也是強尼寄予厚望的特技，瀧澤秀明或堂本光一等遵循強尼教誨的忠誠弟子們，都曾熟練地被吊到三層樓高度，然後在台下觀眾頭上英姿颯爽地飛行。大野也曾是空中飛人之一，他也曾因為大腿上被鋼絲勒出的烏青傷痕而在空中落淚。

這是孤獨、嚴苛、沒有掌聲的痛苦旅程，而大野在京都連演了幾乎兩年。對一位不想成為偶像的偶像而言，大野應該在這兩年裡的任何一天丟出辭呈，或者他應該對這兩年的回憶充滿憤怒。問題並沒有，大野表示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體驗到什麼是「沈醉忘我」。因為他被外派到京都，他的工作任務就是在《KYO TO KYO》演出。因此他少了許多雜務，反倒可以專心在他已經苦練五年的舞蹈上。

而即便吊鋼絲是永遠無法習慣的痛苦，但你在空中一樣要表演舞蹈。無論台下有多少觀眾，大野在舞台上只要跳舞，世界就彷彿無限縮小到只剩一個舞台，他與他的肢體親密地互相對話，那反倒是有點封閉的大野，第一次感受自由的時刻。

重新定義偶像工作：「我只是一位偶像社畜」

結束舞台劇工作，從京都回到東京，大野智依舊想要離開傑尼斯，但他卻收到了自己將以嵐的一份子出道的消息。大野留下了，如同他接受了媽媽擅自報名的決定，接受了社長選中他與要他去京都的決定。但大野即便已經成為出道偶像，即便他乖順地接受這些非自我意志的決定，他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公開偶像身份，而因此有所不同。他還是渾渾噩噩地面對這些作為偶像的既定行程。

「（成為嵐）最初幾個月，我一直在思考要如何逃開這一切，要怎麼樣才能擺脫這些事？」

大野甚至在直播節目上遲到，他被電視台人員罵到狗血淋頭，但在被罵的同時，大野突然領悟到了不同的思考。

「啊啊，原來我已經不是可以隨便犯錯的小傑尼斯了，我現在已經是『就職』的正式員工了。」

我們對許多天王偶像會有著浪漫想像，想像他們從出生就懷抱著偶像夢想，然後一步步實現夢想。或是想像他們天生英才難自棄，必須在舞台上才能讓他們的才華最大程度輸出。

但偶像之於大野智如此不同，偶像對他來說是一間莫名其妙進入的社會企業，是他的維生飯碗，是一個與他的夢想未必有關的工作場所。大野可以質疑偶像公司，但他既然已經是員工，就必須依循這間公司的各種規則，專心為公司效力。

也就是說，大野智找到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偶像定義：他是一位盡責的偶像社畜。

斜槓偶像：在工作與興趣之間尋找自由

但你我可能都是社畜，大多數上班族可能都並非熱愛他們的公司，他們的工作也與自己興趣無關。社畜沒什麼大不了，但許多社畜在長年為公司勞心勞力之後，卻在心態上真正的「畜化」了：他們失去了下班之後的人生意義，下班後就是吃飯洗澡睡覺，隔天再回到畜欄繼續賣命。可是大野智卻並非如此，他依舊有非常個人與非常私密的目標，而他努力工作不只是為了謀生，更是透過偶像的身份去追求那些他人無法理解的目標……那些是大野嚮往的自由。

大野追求著藝術創作的自由，他並不認為自己有特別的藝術天份，只是創作藝術能讓他感受到自由的快樂。他可以畫畫，可以製作人偶，他甚至會在演唱會周遊日本期間，在休息時間仍持續畫畫與捏人偶。

大野並沒有把這種興趣，做為上綜藝節目時的談資；他也沒有將這些興趣，轉化為在演藝圈進行不同發展的資本，例如可以讓他代言藝術活動或與藝術品牌推出聯名商品。事實上，許多人甚至不知道大野有這些興趣。

自由的藝術創作，能讓大野自由。他並非只在空閒時進行這些創作，反而應該這樣說，他被偶像工作壓到喘不過氣時，更需要做這些對他的偶像事業毫無幫助的創作。大野獨自在京都表演《KYO TO KYO》一天五場之後，應該趕快呼呼大睡恢復體力。

大野在結束他非常不擅長的電影拍攝一整天之後，應該找間居酒屋好好享受一餐。但是大野並沒有進行這些想當然耳的休息方式……他畫畫，或是創作模型，這就是他的自療方式，這就是能讓他舒展身心的一種自由。

「我每天一定要做一次自己想做的事。就算拍攝工作到深夜才結束，我也要馬上開始創作，一直做到隔天清晨，然後不用睡覺直接去拍攝。這樣做讓我神清氣爽，如果不這樣做就完蛋了。」

所以你可以說，大野智是真正的「斜槓偶像」，而且他的斜槓不是隨性所至，而是不得不為。我們為了生活，成為社畜，於是必須在興趣與工作間二選一，最終為了工作而放棄所有，成為真正的畜。但大野智沒有割捨任何一邊，他視偶像為一項工作，而興趣成了紓解工作壓力的必需品，工作成了發展興趣所需的經濟來源。

大野智的「FREESTYLE」：累計 200 件作品的驚人展示

直到2006年，大野獨自累計製作了一百個模型作品，他獨自向藤島茱莉景子提出企劃，希望能舉辦個展。而到了 2008年，展示大野智個人繪畫／模型作品的個展《FREESTYLE》正式舉辦，在表參道的會場裡，展示著高達200 件的大野智作品。單單是數量就令人乍舌，這絕不是一時二刻能夠趕出來的數量，其中甚至還有2.5×6公尺的巨型畫作，以及素描或油畫等等不同創作形式的畫作。

但在其他領域，2008年大野智的才華也讓人刮目相看：2008年3月，他再次主演舞台劇；夏天他首度主演長篇連續劇《魔王》，獲得大量好評。大野智主演的日劇並不算太多，但包括《怪物君》、《上鎖的房間》或《談戀愛世界難》等等日劇，都是很有趣並造成話題的作品，證明大野智在「正職」方面依舊很有實力……當然，他的舞技也在傑尼斯首屈一指，那可是來自紮紮實實的苦練。

最接近一般人的偶像：在重重壓力中追尋著專屬自由

出道20年，嵐在2020年停止活動。在同一間公司裡不眠不休地工作20年後退休，對一般上班族來說也算是鞠躬盡瘁了。大野智也許並不是最多人喜愛的傑尼斯偶像，他也許不是傑尼斯裡最會跳舞、最會唱歌、最會演戲的偶像，但他卻可能是最接近一般人的偶像。

大野智所有的成就都不是偶然，他沒有被編劇之神挑上，他沒有絕世美貌，也沒有電視台力挺，他只是忠實地執行任務，同時忠實地面對自己的需求，在其中找到他最舒適的平衡。

我們可能永遠無法成為偶像，更不可能成為松本潤或是木村拓哉，但也許我們可以活得跟大野智一樣：在沈重的工作壓力裡仍然追尋著專屬自己的自由。

責任編輯：周昱璇

核稿編輯：林君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