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小時候我是那種九點準時上床睡覺的孩子,也因為如此,任何在深夜還可以醒著的時刻,對我來說,像是某顆慢動作的鏡頭,現在還存在於我的記憶中。
應該是某個特殊的節日,半夜被帶去烘爐地,上山之前,先繞到了土城為土地公準備一些供品。那時候深夜的連城路隱沒在一片黑暗中,唯獨一間超大的水果店,像一座燈塔,為那段道路提供了唯一的光源。
那半夜的燈光,藉由那些成堆飽滿的水果反射著不同的顏色,成了我童年對於深夜印象很深的一個畫面。
為何有那麼多水果攤在深夜裡點著燈營業?

對於現在的我來說,熬夜根本就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情,我發現家裡附近還是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水果攤,縱使規模不大,有的甚至沒有店面,也沒看到有太多客人光顧,但它們還是矗立在深夜裡。
有的水果攤的老闆,不論是颳風下雨,甚至在寒流來襲的夜裡,也只是將整個身體縮進厚重的羽絨外套,拉上帽子,彷彿身旁的水果堆,是他對抗寒風的堡壘一樣。
每當看著這樣的靜止的畫面,甚至看不清老闆呼吸的起伏,實在很難想像,要有多麼強大的理由,才足以讓他們情願離開溫暖的被窩,選擇在街邊的躺椅上打盹?但搜尋後發現,水果攤在深夜營業的理由其實相當務實,不外乎就是批發進貨的時間、理貨上架的安排,還有希望能多增加一些營業額。
原先那些正要萌發出來的幻想,瞬間撞上了一堵名為現實的牆,頓時感到有些索然無味。我雙眼放空的在腦中想像家裡附近的那間水果攤,位於黃昏市場的轉角邊,與我小時候看到的那間水果店一樣,為深夜裡的黑暗中提供一些光源。
周遭的黑暗隔絕了白天的喧囂,透露出了一份寧靜感,那份幾乎凝結的畫面在我腦中,與另一幅代表孤寂的繪畫連結了起來,是美國畫家Edward Hopper的〈Nighthawks〉。
如果愛德華霍普來到台灣,他會如何描繪這些水果攤?

Edward Hopper的〈Nighthawks〉,描繪的是深夜的紐約街角,一間有著巨大玻璃窗的小酒館。吧台裡,一名調酒師彎腰忙碌著,外面一對男女坐在一起,像是在談話著。另一個男人背對著畫面,獨自喝著酒,畫面的左邊,則是空無一人的漆黑街道。
那條街少了路燈提供照明,唯一的光源是從酒吧內投射出去的,可以在人行道上,看到獨自飲酒男的影子,畫中人看起來不是帶有哀傷的孤寂感,更像是一種沉浸在各自思緒中的狀態,是一個時間被凍結、靜謐的瞬間。
表面上看來,水果攤與Edward Hopper的畫中表現的情緒很像,同樣的燈光與黑暗對比,同樣的隔絕感,而我扮演的是沉默的旁觀者。然而,當我想起那些務實的理由時,這兩種孤寂的本質,卻顯現出些許的不同。Edward Hopper畫筆下的孤獨有一種抽離感,一種哲學性的獨處,甚至有一點享受的感覺,我們可以投射任何心靈狀態進去。
而我在深夜水果攤感受到的,本質上是一種從生命力所延伸出來的孤獨,不是為了尋找對頻的同好,更不是為享受獨處,是務實且在地的生活習慣所延伸出來一種有生命力的孤寂感。
我凝視深夜水果攤的方式,也能算是一種「台灣感性」嗎?

最近「台灣感性」一詞受到很大的討論,也讓我反思,我凝視著深夜水果攤的方式,也能算是一種台灣感性的觀看方式嗎?坦白說,我對這個詞的定義有些模糊,也不敢妄下定論。
但是台灣感性一詞的出現,在我心中激起了一個小小的漣漪,與其糾結於定義,我更想知道的是,如果將Edward Hopper那種獨特描繪孤寂的視角,當作一種濾鏡,用它來觀看台灣的在地場景,那會是什麼模樣?
我後來發現,台灣的孤寂感,鮮少將獨處本身當成目的。深夜檳榔攤的霓虹燈,是為了完成一筆交易,自助洗衣店的規律運轉聲,是家務勞動的延伸,外送員在路邊的短暫駐足,則是兩趟奔波之間的喘息。
而這些場景的共通點,是它們的獨處往往是附屬於某個更實際的行為,這或許也呈現了台灣感性所代表的那種,不刻意追求姿態、一切以生活為優先的務實樣貌。
在這裡,孤獨不是被拿來品嚐的,而是在打拼的間隙中,自然而然發生的從容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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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任編輯:古家萱
核稿編輯:林君玶